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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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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是包粽子,也不是真等著她們包好了下鍋蒸,不過是圖個新鮮,再有就是不至於以為粽子是地裏長出來的。

黛玉四歲時賈敏才許她吃粽子,她年紀小,又是頭一次吃,且十分得她的心意,小孩子嘴饞,恨不能頓頓吃。她奶嬤嬤恐她吃多了不克化,便哄她說“只有這半個了,再要就沒了”。她人小,也不懂,倒還記得賈敏往日說過的話,要吃石榴,就要先種石榴樹,便央著賈敏要種粽子。賈敏哭笑不得,對著一個小孩子,說是說不清的,只好叫家下人等預備下材料,領著黛玉包了一回粽子。既玩了,也學了。

除了張鳳娥從前在家裏做的活計多,手略先粗糙,這兩年也養得細膩白嫩。更別說林珺和黛玉兩個,從小到大,連油皮都沒破過。一屋子的婆子丫頭看著,哪裏真敢讓三人動手,萬一傷了手,都脫不了幹系。三人各包了四個,再要竹葉時,婆子和丫頭便上前攔著。

幾個人的奶嬤嬤也上前勸說道:“姑娘們玩一玩也就罷了,還正經當個事兒做呢?仔細傷了手。”

張鳳娥忙就起身,一手拉一個,說:“走罷,這幾個是個心意,若真傷到了手,讓老太太太太跟著擔心,倒不是孝敬了。”

蘇嬤嬤何嬤嬤等忙說:“正是這個話。”

平日裏常擺在亭子裏的桌子挪到了一邊,這會子已擺好了一盤桃子,綠豆糕,饊子等。黛玉三個挪過去,琉璃便親自捧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富貴花開的茶盤,裏面放著三個白玉小碗,盛了湃好的綠豆湯,碗外面水珠晶瑩。

張鳳娥便問:“老太太那裏可送去了?”

琉璃一面放下茶盤,一面說道:“我才打發葉子親自送過去了。”三個人就吃綠豆湯並點心。

三人頑到中午,陪著老太太用了中飯,趙太太和盧慧嫻便請老太太往落英亭賞景吃酒。也是天氣好,沒有太陽,也不熱,老太太才有了興致,吩咐不用轎子。於是一夥人一路且行且頑,往園子走去。

落英亭裏桌椅塌幾都預備好了,亭子對面便有一個小花廳,裏面已預備好,爐子上蒸籠裏已蒸上粽子,這會子已經熟了,遠遠的就聞到一股甜香味兒,夾雜著肉香,果香,還有竹葉的清香味兒。

趙太太笑著問黛玉幾個道:“聽說你們包了粽子孝敬我和老太太,別不是哄我們的罷?”

林珺可不怕她娘,聽言,連忙就湊到老太太身邊,說:“東西都是從老太太眼前過了的,老太太可得為我們做主。”

一行人說說笑笑就進了落英亭,不等人吩咐,花廳裏出來四個婆子,各捧著一個五彩琺瑯大捧盒,進來放在進門欄桿邊的塌板上,便又順次退出去。又進來幾個丫鬟,捧浴盆的捧浴盆,拿帕子的拿帕子,還有拿香盒的,也有拿痰盂的。幾個人洗了手,盧慧嫻方才領著幾個小丫鬟上菜,趙太太親自執壺斟酒,頭一杯讓老太太,老太太安心受了,再往下張鳳娥,張鳳娥忙用手遮住杯子,道:“怎麽好勞動嬸子,還是我自個兒來罷。”

趙太太伸手虛按了一按,便說:“你坐著安心享受便是。”

一時菜上畢,盧慧嫻便問粽子好了沒,老太太聽見,便說:“這些叫丫頭們看著便好,你也過來吃一杯。”又說趙太太,“你也坐下,有這麽多丫鬟,還怕沒人伺候。”

兩人忙說:“老太太平日也不要我們過去伺候,好容易出來一回,也讓我們表表孝心。”

老太太心裏還是極為受用,擺了擺手,笑道:“孝敬不在這上頭,一家子吃酒作樂,這是人倫大道,規矩禮數,只要大面上過得去也就罷。”趙太太和盧慧嫻方才應聲坐下。

一時丫鬟端上已經剝好的粽子上來,紅綃單拿一個紅木掐牙的小茶盤捧上兩只荷葉邊的小翡翠碟子,各裝了四個一寸大小的粽子,笑道:“這是大奶奶和姑娘們孝敬老太太太太的,老太太太太嘗嘗,看怎麽樣。”

老太太便夾了一個吃了,道:“你這丫頭,也會說鬼話哄我了,你大奶奶今兒一天都沒往後邊去,哪裏做的粽子,怕是你們幾個做的罷?”

聽言,盧慧嫻笑問道:“老太太這話可不公,妹妹們包粽子,老太太也沒在眼前看著,怎麽就知道是她們包的不是丫頭們包的?我雖沒過去鳳妹妹那裏,難不成我那屋裏就擺不下一張桌子?”

老太太便指著她和趙太太說:“這丫頭,膽子越發大了,我才說了一句話,她就有這一大篇話等著。”

趙太太便笑道:“她這是不知道老太太的心,只當老太太疼鳳丫頭幾個不疼她,吃妹妹們的醋呢。卻不知老太太正是體量她,知道她今兒必定連歇一歇都不能,哪裏有空閑坐下來包粽子。”

盧慧嫻就起身替老太太斟了一杯酒,道:“嬸子這話可聽不得,專在我們之間挑撥離間,老太太待我和妹妹們何曾有二樣?若是我沒料錯,怕是嬸子見老太太獨疼我們,心裏吃味,又不好意思說出來,便拿我這老實人做筏子。”

她們姐妹幾個也不吃粽子了,就聽她們說話兒,趙太太便道:“幸得老太太心裏還明白,不然,豈不被你哄了去?就這張小嘴兒,白的能說成黑的,白的能說成黑的,是對是錯,是好是壞,也都由著你這張嘴兒,我上哪說理去?”又說:“我心裏也不明白,剛來的那會子,還是原來那個樣子,說話斯斯文文的,不見這麽伶牙俐齒,也不知和誰學的。”

趙太太正是盧慧嫻圓房的時候來的,又說那會子和原先一樣,這會子又不一樣,不就是說盧慧嫻是和林珗學的麽?

盧慧嫻悟過來,便紅了臉,嗔道:“這也是做嬸子的,專拿我們取笑。”

老太太笑一回,便端起杯子,說:“吃一杯酒,咱們也好吃粽子,不然冷了不好消化。”

趙太太便端了酒,笑道:“老太太專做好人,拿話挑著我們鬥嘴,她老人家就在一旁看笑話。又怕我們真個吵起來,又出來做和事佬,自己撇得一幹二凈。我們幾個不知道,都道老太太和氣。”

黛玉便往翡翠碟子裏夾了一個粽子送到趙太太嘴裏,說:“都是這粽子惹起來的,我餵嬸子吃一個,正好煞煞氣。”

一語未了,亭子裏的人都笑了起來。

黛玉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,手上一松,筷子跌在地上叮咚作響。小丫鬟忙忍著笑上來揀下去,又送一雙幹凈的過來。

桌上的粽子冷了,又換了一碟子上來。眾人說說笑笑的,到底不好克化,也不敢多吃,嘗了一兩個,不過是應個景。

獨林珺一個吃的多一些。

粽子都是一寸來大,小巧玲瓏的,林珺也沒註意,說說笑笑的,也沒註意,不知不覺便吃得多了。趙太太又是好笑又是好氣,嗔罵道:“就這麽嘴饞?我成日裏餓著你不成?”

盧慧嫻忙吩咐丫鬟煮消食湯來她們姐妹吃,一面說:“今年做的這種小的,吃起來沒個數。”又問:“不然出去逛逛,走一走,也好消化。”

黛玉惦記著裊娜花,聽言,便起身說:“正好,今兒這樣涼快,咱們正好逛一逛。”說著便要走。

張鳳娥拉住她,說:“不急,吃了湯再走。”話音未落,丫鬟已端了消食湯來,三人各吃了一碗,便一徑去了。

老太太和趙太太盧慧嫻三人也各吃了一碗,便挪到欄桿塌板上坐下,撤去殘席,又上了幾樣時鮮的果子並果脯等物。

盧慧嫻在一邊調停,趙太太陪著老太太坐著說話兒,因說:“昨兒去老親家家裏吃酒,看戲的時候,翰林院馬太太找我說話,我聽那話裏的意思,倒像是瞧中了我們琰兒。我想著,我們這邊和程家說得差不多了,到底還沒定下,不好到處張揚。就說我住在這裏,到底是客處,哪裏好管家裏的事,就把這事推到老太太身上了。”

老太太點了點頭,說:“原該這樣,”又說:“家裏親戚也多,倒不曾聽說他們家裏有這門親。”

趙太太便笑道:“老太太記性好,”又說:“也算不得親戚,論起來,都是幾輩人的事。馬家祖上曾拜在崔家哪一位太爺門下,如今馬大人的兒子又在翰林院上學,馬太太就時常過來走動,才親近起來的。春上珗兒和嫻丫頭圓房,馬太太還帶著大姑娘過來頑了一日,只是人多,老太太不記得了也是有的。”

既然不是親戚,又當親戚在走,想必那馬太太是個善機變的。老太太點了點頭,說:“原是這樣,我說那天太夫人說了那麽些姑娘,就沒有姓馬的。”

趙太太笑道:“這馬太太是一個樣,養的姑娘又是一個樣,又憨又直,這第一回見的人,誰想得到是她家裏的姑娘。”

老太太也是面上含笑,道:“龍生九子,尚且各不相同,何況是人呢?說不得馬姑娘隨了她老子呢,或是隨了姑媽,總也是有的。”

盧慧嫻收拾好,便過來請二人上桌,說:“這水邊潮氣重,老太太太太過去坐罷。”

老太太也不歪著,坐著吃茶,盧慧嫻說:“說起來,初一那天去榮府看戲,也遇著一個事,我也沒當回事,就沒和老太太說。這會子聽嬸子說起,我想著,還是教老太太知道的好。老太太也只當個笑話聽,聽過也就罷了。”

趙太太便笑問道:“我們琰兒長得好,又有學問,這樣的家世,也不怪別人家裏都惦記著,又是哪一家的姑娘瞧上了?”

盧慧嫻擺了擺手,笑道:“這回可不是瞧中了二爺,是相中了我們家裏一位姑娘。”

趙太太便笑,說:“必定是鳳兒。”

老太太忙問:“是哪一家?家世倒也罷了,只要人家好,孩子脾氣性格好,別的都不必在意。”說完,才知道自己太著急了,盧慧嫻先就說明當笑話聽,要麽是人家不好,要麽是孩子不好,或是都不好,又笑道:“我也是急了。”

“不是這個話,”盧慧嫻擺了擺手,說:“不論是二爺還是張妹妹,老太太哪一個不急的?這正是老太太疼他們的心。”

趙太太等不急,忙說:“別的先不說,你先說是哪一家,我們心裏也有個底。”

盧慧嫻就說:“是金陵紫微舍人之後薛家。”

說起來,林家幾個女人,除了盧慧嫻,都不知薛家進京的緣故,薛家說出來的,也是為他們家裏的姑娘選才人讚善之職進京。

“原來是他們家,”金陵四大家族在南邊有權有勢,趙太太見說的是這四家之一,雖不知人才如何,心裏就覺著不好。婚姻之事,講究的是門當戶對。趙太太心裏,薛家和張家門不當戶不對,這親自然不好結。卻也不明白薛家如何會看上張鳳娥,且榮國府畢竟是林珗兄妹幾個的外祖家,都是親戚。好不好的,她也不好說得,便只問:“他們兩家也是老親,說起來也是極富貴的人家。又只這一個兒子繼承家業,想必也嬌貴。不知他們家公子今年多大?人品長相如何?”

老太太也忙說:“富貴不富貴的這個話先不說,先說說孩子怎麽樣。”說著,老太太又想起一些事來,臉上就沒有方才那麽歡喜,想了一陣,才接著說:“先前我也沒在意,想著不合我們相關,無事打聽他們做什麽。只聽說她們老爺不在了,才上京來投親。是族裏不容,或是別的什麽緣故。不然,怎麽孤兒寡母的不在家裏住著反而住到親戚家裏?外面人看著,也實在不成個體統。”

原來端午將近,榮國府請了趙太太盧慧嫻姐妹初一過去看戲,薛姨媽自然也過去。

薛姨媽想著,她寡居的人,平日也無人相請,除了在榮國府這裏能遇見林家的人,平常也遇不到。只是林家平常也不大出門,不是節日榮國府這邊下帖子請是不來的。這一回若是不提,下一回就要等到八月十五。真等上這幾個月,只怕張家的姑娘早被人定下了。便打定了主意這一日若是遇著趙太太或者盧慧嫻,必定要探一探口風。

又不是正經的親戚,趙太太自然不去,這一回,連張鳳娥和林珺也不過去,只盧慧嫻帶著黛玉過去了。

黛玉不喜看戲,又厭煩寶玉在她跟前聒噪,看了一折,便拉著三春去她們房裏說笑。寶玉連忙跟過去,因賈母不在跟前,黛玉便不大理會他,只管坐在姐妹中間,寶玉要近前也難。

老太太見黛玉幾個和和氣氣,也不疑有它,因見寶釵獨一個也無趣,便命寶釵也一起去頑,因和薛姨媽說:“家裏這麽多姑娘,也就寶丫頭性子好,又孝順,肯陪我們老人家看看戲。”

薛姨媽笑道:“寶丫頭怪著呢,從小兒就是這個性子,不大愛動。若論起來,還是張姑娘這樣的好,不像寶丫頭那麽古怪。”說到這裏,就問盧慧嫻,道:“今兒怎麽不見張丫頭和珺丫頭?”

盧慧嫻聽薛姨媽獨獨把張鳳娥挑出來說,心下明了,面上只作不知,道:“珺兒和她媽也出門吃酒了,鳳妹妹在家裏陪我們老太太。”

薛姨媽就笑向賈母說道:“這不是我說的罷。”

賈母自然更清楚薛姨媽的想法,點了點頭,笑道:“她也是個難得的,”便順勢問盧慧嫻,道:“上回和親家老太太說起,說是還沒有人家,我這裏有個好孩子,也不知你們怎麽想的。”

盧慧嫻還有什麽不明白的,賈母或是薛姨媽把話說出來了,再回絕,必然會遭人詬病。盧慧嫻便不理會賈母的話,只說:“我們在家裏說時,老太太也說了。她父親既托了我們,鳳妹妹雖說不是我們家裏的,但是養在老太太跟前,就和黛兒一樣,沒有哥哥還沒定下,就說妹妹的事。還是等二爺的事定下來了,再一心忙鳳妹妹的事。到時候,只怕還要過來勞煩老太太和薛太太。”

即便真是要先定了林珗的婚事再來談張鳳娥的事,那麽先看看人家又有何不可的?盧慧嫻分明是瞧不上薛蟠。

薛姨媽氣了個半死,卻無可奈何。賈母心裏也不大痛快,雖說薛蟠不成事,但是到底是大家族出身,依張鳳娥那小門小戶,算是高攀了。何況,又是她親自保媒,盧慧嫻竟然連盹都不打就拒絕了,眼裏怕是沒有她這個外祖母。

盧慧嫻瞧二人樣方,知道心裏都不怎麽滿意,便只當講笑話兒,道:“還是老太太看得清,”又說:“正是因這薛公子倚財仗勢,打死人命,闖了大禍,才避到京裏來的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,不止老太太,趙太太也變了臉色。老太太當下就放下臉,冷笑道:“這是個什麽東西,也有臉求我們鳳兒,她也開得了這個口。”

她自然是指賈母,老太太心裏更恨。先時過來話裏話外的說自己不該養個侄孫女在身邊圖謀林琰,這回幹脆要毀了張鳳娥。

老太太還真是誤會了,她因沒有孩子,張鳳娥等幾個她見過的,自然都是眼珠子似的疼。在她眼裏,再好的人家,總還是怕委屈了張鳳娥。

可賈母是另一個心思,仗著是國公門第,這是世上一等一的世家。薛蟠打死人命,在賈母眼裏,不過是孩子太過淘氣了。何況,事兒已過,應天府那邊案子也勾了。薛蟠怎麽也是自家親戚,雖比不得自家人,卻也比外人親近,在賈母眼裏,薛蟠自然就是個好的。配張鳳娥這麽一個寒門小戶家裏出身的姑娘,那是張家的體面。不是張鳳娥養在鄭老太太跟前,林海又奉養著鄭老太太,薛家如何會瞧得上她。

盧慧嫻忙遞上茶,說:“老太太快別氣了,我就不該說,大家白生一場氣。”

趙太太也上來勸,道:“鳳兒這樣好的孩子,家裏誰不疼她,便是我,雖相處不到兩個月,心裏也愛她的人品性格,誰肯委屈了她?為這些拎不清的人,若真格兒生一場氣也不值得。”

老太太嘆了一聲,方才說:“我心裏明白,我自己沒個後人,她在我跟前兩年,就和你們一樣,我也只當我自己養的。只是她又比你們更苦一些,親媽去得早,祖母面上孫子孫女一樣看待,還是多疼孫子一些。你們總還記得她剛到我們家裏時的情景,小門小戶的姑娘,也沒有吃過這樣的苦。我就想起我那沒福的兒,你說我想個一兒半女還不能,這有兒有女的又嫌多。我們鄭家的外孫,何時讓人糟踐到如此地步?好在她爹還算是個清白的,說的話,也是真心疼鳳兒的意思,不然,看我饒得了他。見別人這樣糟蹋她,我又如何不心疼?”

一席話說得趙太太和盧慧嫻都紅了眼圈,都說:“都過去了,不是說,先苦後甜麽,我瞧著,鳳兒是個有後福的,不然怎麽就到了老太太身邊,不過兩年,又出落得這樣的人才氣派。”

老太太心火出來,氣已平順。聽了這話,倒是好笑,道:“後福不後福的,只看她自個兒的造化。”說罷,便要起身,趙太太和盧慧嫻忙起身上前扶住。老太太擺了擺手,說:“不怕,我們也去逛逛,是黛兒的話,難得今兒涼快,再往下,天兒一天比一天熱,再想要出來逛逛怕是不能夠了。”

念珠木魚幾個大丫鬟正在亭子外面坐著說話,見這邊起身,呼啦啦的都連忙進來伺候。念珠和木魚因要上前替換趙太太和盧慧嫻,兩人均說:“有我們呢,你們還不放心?這樣也好說話。”

一時出了亭子,盧慧嫻便對跟在後面的丹若說:“你們也不必都跟著,我陪老太太和太太出去逛逛,一會子還回這邊歇腳,你帶幾個人在這邊守著,別我們回來,茶沒有水沒有的。”丹若應了個是,便停下腳步,指了幾個丫鬟輪換著看爐子,她則親自引著幾個丫鬟預備一會子要擺的盤子。

老太太上了年紀的人,趙太太和盧慧嫻也不敢走遠,便沿著潭邊緩緩踱著,借著水面上來的風,也不熱。一面聊些家常,遇著好景,又說一回景色。走了一刻鐘,見有一岔道,盧慧嫻記得這條路也可回到落英亭,幾個人便上了岔道。待回到亭子時,便見張鳳娥姐妹三個已然坐下吃茶了。

趙太太遠遠地就問:“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?我們跟在你們後面怎麽沒見著人?

黛玉幾個忙起身相迎,說:“我們過那邊花墻去瞧蔦蘿了,想必在路上錯過了。”

趙太太道:“果然是錯過了。”又問:“若是在南邊,這個時候也差不多開了,這邊只怕難。”又說:“這個單種不好看,和常青藤套種,到了開花的時候,襯著那翠綠的葉子,才叫好看呢。”

張鳳娥三個俱是點頭,說:“前兩日不知哪個丫頭說已經打了苞,想著在南邊的時候,這個時候也差不多開花了。今兒正好進來,就順道過去瞧瞧。哪裏知道連花苞都還沒有,怕是要到下個月了,倒是下面種的一圈四季海棠都開了花。”

說著話,覆又進亭子裏來。方才坐下,就見丹若一行人端著茶盤進來,老太太正覺口渴,就問:“是什麽?”

丹若道:“綠豆銀耳百合湯。”

老太太便說:“是熱的就端一碗來。”

趙太太便端了一碗過來,說:“她們都是仔細的,才吃了粽子,哪裏敢預備涼的,老太太只管放心大膽的吃。”

老太太走了一路,精神倒還好,仍舊坐在塌上。趙太太心裏怕老人家硬撐著,便上前勸道:“老太太還是略躺躺。”念珠也上來勸,老太太便歪著,小丫鬟遞上美人錘,念珠便挪了個腳踏坐著給老太太捶腿,木魚上來端著碗拿調羹餵老太太。

老太太吃了一口湯,點了點頭,說:“這個剛好,”又說:“蔦蘿和紡車花一起種最好,蔦蘿開盡了,紡車花就接著開,可以賞四五個月的花,又好活。我做姑娘的時候,後院院墻上就總種這兩樣,都不用人管,只每年春上註意間苗。”

盧慧嫻道:“還不知道老太太喜歡這個,不然,明年春上,挪一些過去,也不費事兒。”

後面小院子裏各處的墻都爬滿了藤,老藤都有小兒手臂那麽粗,若是要種別的,就要把先前的都砍了。

老太太忙擺了擺手,道:“罷了,我不過是這麽一說。”又問:“那院子裏的藤,我瞧著有些年頭了,怕是有這個院子的時候就有的罷?”

盧慧嫻道:“家裏老人是這麽說的,到底如何,也不清楚。”

吃了湯,眾人見老太太乏了,且黛玉姐妹幾個走了一路出了一身汗也要回去洗澡換衣裳,便叫了竹椅敞轎進來,各自回屋歇中覺。

晚上一家人男男女女都往老太太屋裏用飯,男左女右,擺了兩桌,也算是過節的意思。

問準了林海和林琰的意思,老太太便托崔太夫人,私底下問一問程家的意思。程太太本也有這個心,自然是一說就應了。

按說,接下來該是納采,即男方帶上禮物上女方家提親,若是女方收下禮,亦即是答應了,便會接著行問名之禮。不過,未免最後可能會出現八字不合導致兩家親家結不成反而成仇人的事。因此會找一個兩家皆熟又信得過的婦人,在納采之前,便把兩人的八字合一次。

崔太夫人年紀大了,輩份又高,不好到處走動,便推給兒媳婦;崔老太太想著,她雖然上頭有婆婆,下面卻也有兒子媳婦孫子媳婦,出這個面也不好看,便推給了兒媳婦。

兩人八字極合,兩家自是歡喜。好在林家早預備著,不過一月的時間,便成了前面四禮,林珗的婚事就定下了。

程二姑娘今年方才十四,程太太心裏舍不得,想多留兩年,又擔心林家不願意,畢竟林琰也有十八了。私底下便問了崔太太,意即探一探林家的口風。

正好林海想林琰三年後若是能中舉,迎親時也體面些兒,兩家一拍即合。到底程家是嫁姑娘的,唯恐自家姑娘受了委屈。俗語說:“老健春寒秋後熱”,鄭老太太畢竟也有了年紀,倘或有一個好歹,守上幾年孝,又怕耽擱了女兒的青春,便沒把這個話說死。若是瞧著鄭老太太身子不好,這親事自然提前,若一直康健,自然皆大歡喜。三年後,不管林琰中不中,照舊選好日子成婚。

兩家議婚,外人眼裏看著,也不過是半月的時間,卻不知兩家早已有了意思,互相打探了多時。王子騰的夫人還沒想到主意,林家的聘禮已經下了,再後悔也無益。王子騰的夫人眼界高,低不成高不就,拖了幾年,眼見著姑娘年紀大了,方才定下來。當然,這是後話,暫且不提。

林琰的婚事方才定下,張鳳娥的婚事也有了著落。又不是京裏人士,卻是姑蘇人。那戶人家,原也是世家,只是家道中落,父母早喪,讀書不成,性情豪爽,酷好耍槍舞劍,卻是今歲的武狀元。你道是誰,卻是柳湘蓮。

林家和柳家都是姑蘇人,認真論起來,兩家還有些親戚關系。林海與柳湘蓮之父也是舊識,過世時,便把柳湘蓮托付給了林海。不想柳湘蓮年歲雖小,卻極有主張,先說要守孝,拒不往林家,林海自不好擋住兒子為父親守孝。待孝期一過,除留下幾房人看管祖宅,只留了一個莊子,別的一氣賣了。一個人出了姑蘇,游山玩水,拜師訪友,好不快活。

林海收到信,都氣樂了,若要不管,又放不下,只好命人各處尋訪,幾年來音訊皆無。

那一年賈敏過世,柳湘蓮自己找到門上,在賈敏靈前獻香,又主動說起名姓,林海才知道是他,雖然歡喜,到底心神不濟。直到過了百日,幾個子女又勸著,才漸漸好些兒。林珗引了他進來,林海方才記起,不免細細問了一回這些年在外的經歷,柳湘蓮絲毫不隱瞞,事無巨細,但凡林海問道,必仔細說來。雖顯莽撞,但心性不曾變,只是欠缺磨礪。倒也喜歡,少不得問到前程。柳湘蓮自己是個有主意的,因說打算考武舉。林海心裏已預料到,也沒敢想要他子承父業,並不以為異。遂留他在家裏,柳湘蓮也不肯,只說回姑蘇老家專心習武應試。林海到底不放心,請了一個武師傅跟著回去。

果然,第二年就來信說已是秀才,只等大比之年。

林海見他在外這麽些年,雖無父母管教,倒也未曾習得那些紈絝子弟的樣方。打磨幾年,性子沈穩些,未必不能出息?老太太提起張鳳娥的親事時,林海就想到他。只等柳湘蓮取得了功名,才和老太太提起。老太太親自見了,也覺著好,又私底下問過張鳳娥,才寫信給她父親。

知是林海薦的人,自幼便識得的,又知根知底,老太太也親自相看過,張老爺自無不應的。也不和陳氏說,先進去稟了父母,又仔細說了對方的人品家世。兩個老人有什麽可說的,只說是林家那邊相看好了的,上無父母,下無兄弟,進門就當家作主,自然千肯萬肯。張老爺當下便回了信,親手寫下庚貼,同書信一起送到京裏。

柳湘蓮點了福建參將,本該立時上任。柳湘蓮原先也打算等張鳳娥及笄後再迎娶,老太太的意思是,趕早不趕遲,家裏有一個陳氏,還是早些完婚的好,恐遲則生變。

林珗和林琰也才知道張家的事竟到了如此地步,便親自與柳湘蓮說明。柳湘蓮當下就答應了,回頭便題本上書。皇上見是喜事,不止格外開恩,許年底上任。得知柳湘蓮無父無母,更給了一份體面,竟格外下旨賜婚。

老太太原先還擔心過禮時有反覆,如此一來,便什麽也不擔心了。

這一面聖旨下來,婚期在十月,張鳳娥即刻就要回家待嫁,連中秋也等不得了。別人猶可,黛玉卻是極為不舍。張鳳娥也舍不得,卻也無法。

原先鄭氏留下的嫁妝也不知還能有多少,這些老太太早已備下,倒也不怕,就是陪嫁的丫頭和陪房難一些。張家那邊陳氏是不敢想的,張老太太也未必靠得住。盧慧嫻便出面把琉璃一家子都送與張鳳娥,老太太也從姑蘇老宅裏選了一房人送與她使喚。雖不一定合用,到底比張家選的人要強些兒。

張家的人來得極快,和張老爺的信是一起到的。原本便是過來接自家姑娘回家待嫁,不想有這樣大的恩典。他本就是張老爺的心腹,心裏也敬著張鳳娥。如此,更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,凡事都聽林家以及自家姑爺安排調停。

黛玉列了單子,思來想去,總覺著薄了,正好盧慧嫻來瞧她,就把單子往盧慧嫻跟前一推,道:“嫻姐姐幫我瞧瞧,這些好不好?”

盧慧嫻接過去瞧了幾眼,提筆就劃去大半,只留了幾色針線和不出色的小玩意,不等黛玉著急問出聲,就說:“這些好是好,一則送過去不易,二則你一個姑娘家的,東西太重就太過了。這幾樣針線玩意全了你們的情誼就好,別人也挑不出錯來。你還怕我委屈了鳳兒,再說,還有老太太太太在呢。”

話音才落,就聽外面一個聲音跟著說:“嫻姐姐和妹妹這樣待我,我卻沒什麽可以還你們的。這一別,也不知還有沒有見面的時候。”卻是張鳳娥過來了,也不知什麽時候來的,面上滿是淚痕,一雙眼也已經腫成了桃兒。

想到再有兩日就要分別,從此天各一方,黛玉已嗚嗚哭起來,盧慧嫻也紅了眼圈,強撐著不敢流淚,強笑道:“這是怎麽說,原是好事,我們這樣整日哭哭啼啼的,哪裏是有喜事的樣方?快收了淚,”又嗔怪張鳳娥,“才多大點年紀,就敢說什麽見不了面的話。想我們在揚州時,何曾想到會進京?如今不也進了京。不說旁的,過個三年,妹夫也要回京述職罷,那時候,我們不又能見面。”

盧慧嫻妹夫妹夫地叫著,張鳳娥便紅了臉,腮上掛著淚,也不知是要哭還是要羞,道:“嫻姐姐怎麽也捉弄起人來。”說罷,便走到黛玉身邊,拉起她,說:“我這兩天收拾箱籠,把這兩年做的針線整理出來了。一式三份,大嫂子和珺妹妹那邊的已經叫琉璃和葉子送過去了。這一包是單給你的,你別嫌棄,留著賞丫頭罷。”

一面說著,一面和黛玉出了這邊書房,卻不理盧慧嫻。黛玉知她是害羞,不好意思,便也不理盧慧嫻。待到了門前,方才扭過頭,見盧慧嫻跟上來,也不說,便又回過頭和張鳳娥說話。

三人才出書房,林珺便走進來,露珠跟在後面,抱著一個包袱,看見張鳳娥,就說:“怎麽都在這裏?我還說我和大妹妹去你那邊呢。”

盧慧嫻便指著露珠問:“這是什麽?”

林珺便指著羅漢床叫露珠把包袱放在床上,她自個兒上前解開包袱,裏面是一個紅漆掐絲果盒,上面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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